剥莲子的清晨,空气里浮着层薄薄的雾。林晚把竹篮里的莲蓬倒在茶台的麂皮垫上,绿中带褐的莲蓬挨着铜钱疤,像给铜面缀了串小灯笼。她捏起一个莲蓬,指尖掐着莲房的缝隙轻轻掰,“啪”地一声脆响,莲子滚出来,落在茶台上,发出“咚咚”的轻响,像在敲小鼓。
沈亦臻蹲在旁边,手里捏着根细铁丝,正小心翼翼地捅莲子心。铁丝穿过莲子的小孔时,他的手腕微微悬着,力道轻得像在穿绣花针:“陈叔说,莲子心得慢慢捅,急了会把莲肉戳破,就像说话,得留三分余地,不然伤了和气。”
林晚把剥好的莲子放进粗瓷碗,碗沿碰着茶台的“来”字,发出“叮”的一声。她数着碗里的莲子,一颗、两颗……数到第七颗时,发现有颗莲子的壳上带着道浅痕,是刚才掰莲蓬时不小心磕的,像给莲子留了个小窗口。
“留着这颗,”她把带痕的莲子放在小狐狸的爪印上,“给茶台当念想,就说今年夏天,我们在它这儿剥过莲子。”
雾散时,张爷爷推着修鞋摊经过,铜铃铛在竹架上轻轻晃,响声混着剥莲子的脆响,像支简单的歌。“秀兰当年也爱剥莲蓬,”老人往石凳上坐,烟袋锅在茶台边磕了磕,“说‘莲子的心是苦的,却能败火,就像日子,苦过才知甜’。”他指着碗里的莲子,“给我留几颗,回去蒸糯米粥,放进去,苦中带甜,最是对味。”
林晚挑了把饱满的莲子递过去,张爷爷接过去时,指尖碰着茶台的铜钱疤,突然笑了:“这铜越擦越亮,都能照见人影了,”他用指腹蹭了蹭铜面,“比当年八仙桌上的铜钱精神多了,是你们俩的手气好。”
沈亦臻把捅好的莲子心放进小布袋,袋口系在竹架上,让风把潮气吹走。“王婆婆说莲子心泡的茶能醒神,”他看着布袋在风里轻轻晃,“等晒干了,给张爷爷泡茶喝,配他的烟袋锅正好。”
绿萝的藤蔓不知何时又爬了半寸,最前端的须尖卷成个小圈,像只握着的小手。林晚给藤蔓浇水时,水珠顺着须尖滴在带痕的莲子上,把壳上的浅痕泡得深了些,像莲子在慢慢睁开眼睛。
“你看它多会找地方,”她笑着指给沈亦臻看,“正好躺在狐狸爪印里,像被抱着似的。”
沈亦臻的目光落在莲子旁的铜钱疤上,晨光正照在铜面上,反射的光斑落在绿萝的卷须上,像给小圈镀了层金。“说不定它在听铜钱说话呢,”他轻声说,“老物件都有自己的语言,咱们听不懂,它们却能聊得热乎。”
中午煮莲子羹时,林晚特意留了小半碗,盛在白瓷杯里,放在茶台的“晚”字旁边。羹里的莲子煮得糯软,糖水漫过杯沿,在茶台上积了个小小的圆,像给字镶了圈银边。“让茶台也尝尝,”她用指尖沾了点糖水,轻轻抹在铜钱疤上,“甜丝丝的,夏天吃了舒服。”
沈亦臻在旁边给竹架加固,新拧的螺丝在阳光下闪着光。他时不时回头看那杯莲子羹,看糖水慢慢渗进木纹里,在“晚”字周围晕出浅褐的痕,像字在慢慢喝着甜汤。
午后的蝉鸣最稠时,李奶奶端着刚烤的桃酥来,说“配莲子羹正好”。桃酥放在茶台的麂皮垫上,酥皮掉下来,混着之前的绿豆糕屑,像给皮垫撒了把碎金。“这茶台越来越像样子了,”李奶奶摸着铜钱疤笑,“有疤,有痕,有吃的,有喝的,像个过日子的家了。”
林晚给李奶奶倒了杯莲子心茶,茶汤浅绿,带着点清苦。老人喝了口就咂嘴:“是这个味!当年秀兰总说‘苦茶配甜糕,日子才不单调’,你们现在的日子,跟她们那会儿一个样。”
夕阳斜斜地照进竹架时,莲子羹已经凉透,杯底沉着颗没捞干净的莲子,像颗小小的白玉。沈亦臻把杯子收起来,发现茶台上的糖水痕已经干透,在“晚”字周围留下圈浅褐的印,像给字盖了个章。
“这印子擦不掉了。”他用布擦了擦,痕反而更明显了些。
“不用擦。”林晚把带痕的莲子收进铁皮盒,“让它留着,以后看到这圈印,就想起今天的莲子羹有多甜。”
巷口的铜铃铛又响了,是张爷爷收摊回家,铃铛声混着蝉鸣,像在和茶台道晚安。林晚看着茶台上的桃酥屑、绿豆糕痕、干透的糖水印,还有那枚藏在铁皮盒里的带痕莲子,突然觉得这茶台像本摊开的日记,每道痕、每点印,都是日子写下的句子,不用华丽的词藻,却字字带着暖。
沈亦臻收拾工具时,发现绿萝的卷须已经舒展开,正朝着铜钱疤的方向慢慢探。他没有惊动它,只是在《茶台记》上画了个小小的圈,旁边写着:“莲子羹凉时,藤尖向铜。”
暮色漫上来时,茶台在竹架的阴影里渐渐安静。林晚知道,明天还会有新的痕迹留在这木头上——或许是掉落的槐花瓣,或许是不小心洒的茶水,或许是绿萝又爬了半寸留下的须痕。但没关系,日子就是这样,一点一点,一笔一笔,把平凡写成珍贵,把瞬间酿成永恒,像这杯慢慢凉透的莲子羹,甜意在心里,久久不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