望宁的梅雨季总带着化不开的黏腻。青石板路被雨水浸得发亮,倒映着老巷两侧斑驳的白墙,墙缝里钻出的青苔吸足了水分,绿得快要滴下来。
林晚蹲在“晚来书舍”的木门边,用抹布擦着门槛上的泥水。帆布鞋尖沾了点褐黄的泥,像不小心蹭到了旧时光的边角。书店是外婆留下的,木质招牌上的“晚来”二字被岁月磨得温润,阳光好的时候,能看到木纹里嵌着的细碎光斑,像外婆生前缝在她衣角的小亮片。
下午三点,雨势渐小,巷口传来“嗒嗒”的声响,是雨伞滴水的声音。林晚抬头,看见一个穿深灰色风衣的男人站在书店门口,正收起一把黑色长伞。他很高,肩线挺括得像被尺子量过,湿发贴在额角,露出干净的眉眼,只是眼底沉着层淡淡的青黑,像蒙了层薄雾的湖面。
“还营业吗?”他的声音低沉,像雨丝落在江面上的闷响,搅得空气都软了几分。
林晚站起身,拍了拍手上的灰:“营业,推门就行。”木门轴发出“吱呀”一声,像是在跟来人打招呼。
男人走进来,头顶的风铃“叮”地响了一声。书店不大,分上下两层,书架顶天立地,塞满了泛黄的旧书和崭新的诗集,空气里飘着旧纸张特有的油墨香,混着林晚刚煮的薄荷茶味。他的目光扫过书架,在“建筑美学”那一排停住,指尖轻轻划过一本封面磨损的《光影与空间》。
“找这本书?”林晚端来一杯温水放在他手边的木桌上,杯底与桌面碰撞,发出轻脆的响,“绝版了,只剩这一本样书。”
他转过头,视线落在她脸上时,明显顿了半秒。林晚被看得有些不自在,下意识捋了捋耳边的碎发——她今天穿了件洗得发白的棉布裙,是外婆生前最喜欢的款式。
“你认识我?”他问,语气里没什么波澜,却让林晚想起江堤边被风吹动的芦苇,看着安静,底下藏着涌动的暗流。
林晚摇摇头:“不认识,只是觉得你可能对建筑感兴趣。”她指了指他风衣口袋里露出的半截图纸,边角印着“望宁老巷改造”的字样。
男人接过水杯,指尖碰到她的指腹,微凉的触感像电流似的窜过。两人同时缩回手,他低声道:“沈亦臻。”像是在自我介绍,又像是在跟这满屋的旧书打招呼。
“林晚。”她也报上名字,转身去整理柜台的新书,心跳却莫名快了半拍。指尖划过一本刚到的诗集,封面上印着“所有的相遇,都是久别重逢”,她忽然觉得这话有点晃眼。
沈亦臻没再说话,靠着书架翻那本《光影与空间》。书页翻动的声音很轻,和窗外的雨声、柜台上老式座钟的滴答声混在一起,像一首没谱的曲子。林晚偷偷抬眼,看见他手腕上戴着块旧手表,黑色皮质表带磨出了毛边,表盘边缘有圈浅浅的磕痕。这模样,竟和她抽屉里那块外婆留下的、永远停在三点十分的旧表,有几分相似。
傍晚雨停时,沈亦臻才合上书。夕阳从木格窗钻进来,在他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,把他眼底的青黑冲淡了些。“这本书,能借吗?”
“不卖也不借样书,但可以帮你找复印版,明天这个时间来取?”
他点头,从口袋里摸出个小本子,写下地址递给她。字迹清隽,像他的人一样利落。地址是“澜庭小区7栋”,那是新城区的高档楼盘,临江而建,和这条爬满藤蔓的老巷比起来,像是两个不相干的世界。
他走后,林晚坐在窗边的藤椅上,翻开牛皮封面的日记本。笔尖划过纸页,留下浅灰的痕迹:“今天来了个客人,像望宁的梅雨季,带着潮湿的影子。他的手表,和外婆的表,好像在同一个时区。”写完又觉得不妥,用橡皮轻轻擦去,留下片模糊的白,像没说出口的心事。
窗外的雨又开始下了,淅淅沥沥的,打在梧桐叶上,把“晚来书舍”四个字泡得愈发温柔。